不许联想 | 你不是我的菜-王小峰的财新博客-财新网

我们出过很多款字体为主的T恤，比如一句话，一个词。很多人给我出主意，能不能把一句什么什么话印在T恤上。如果是中文，我基本不考虑，因为印上去太难看。

我曾经对比过中文字库的字体和日文字库的字体，发现，即使都是宋体、楷体、黑体，中日两国的字体也有细微差别。我见过很多印着日文（含汉字）的T恤，一来是这些文字里有平假名、片假名，跟汉字混搭在一起，有曲线感，视觉上比较舒服，汉字在其中不会显得生硬。二来是中文字体最初都是出于纸质印刷目的设计出来的，直到近些年为了适应屏显才推出一些新字体。但中文字体设计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工业设计的美感，这些字体印在纸上，都没问题，但印在产品包装上，都显得特别楞。而日文的字体考虑到了工业设计上的问题，在细微之处有很多改变。

我在2010年刚开做T恤的时候就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定下来一个标准，如果设计师在图案中使用汉字，不能直接用字库里的字，你得把这些字画出来，要让这些字有曲线感才行。

为什么要这样？你想想，你穿上T恤，你的胸前可不是一马平川像海报一样平整，它是有不规则轮廓和曲度的。就算你长了一张国字脸，也不是横平竖直四方形，你的眼睛、眉毛、鼻子、嘴、耳朵也不是四方形（除非你把自己整容成马赛克），那么四四方方的汉字印在胸前，跟你五官肯定不和谐。加上T恤穿在身上后会有明显变形，汉字也会变得难看。还有，人体构造基本上接近对称，不像比目鱼那样，胸前的图案如果也保持一种四平八稳，会让你显得特别呆板，就像郭德纲说的“二十出头的人看上去四十郎当岁”。如果图形设计用的是字库里的汉字，看着特别死板。其实不光是印在T恤上，印在靠枕、马克杯、帆布袋上都有这种问题。聪明的设计师会从一开始就回避掉这些缺点，用带有设计感的方式把汉字转化成图形。

字母文字在T恤设计上有先天的优势，因为每个字母都有曲线（你别跟我抬杠说“L”没有曲线）。字母文字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造字体太容易了，以英文为例，26个字母加上一些标点符号和数字，只需要几十个字符就够了。而汉字，上来就至少要6700个。这就是汉字字体有几百种，英文字体有几千种的原因。

如果你留意的话，会发现，国外的产品LOGO和外包装的字体几乎没有一样的。这是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自造一些字体，除了显示品牌美观、独到之处外，也用来防止侵权盗版。

中国的产品在设计上一般用书法，比如找个书法家写上“王老吉”“王致和”“王麻子”。但今天的包装设计很少再用到书法了，因为现在的书法家头衔都是花钱买的。另外，设计师在设计一个品牌时都有一套完整的设计方式，书法有时候反而在其中起到添乱的作用。

我曾经请一个设计师设计一些纯文字内容T恤，结果他把英文字母都给我设计得四四方方的。我说你不觉得这样特别傻吗？字母是有曲线的，结果你弄成了方块字母，我避犹不及呢。这哥们又给我设计一版，我一看，把我气笑了，他把这些方块字母给我挂在晾衣绳上了。还说，绳子是有曲线的，这回没问题了吧。

我有个朋友叫张发财，全越南最牛逼的设计师。我曾经跟他讲，你的设计风格总是趋于方块化，都跟汉字一样，做成LOGO挺好看，会深受没有受过美学教育的企业家的喜爱，但你这种风格的设计印在T恤上会显得特傻逼。丫不服，跟我掰扯，觉得你一个不懂设计的人，有什么资格质疑我越南第一设计师。我讲半天他也不明白，逼得我只好打开一个毛片，让他看人体形状，“你想象一下，把你设计的LOGO贴在他们身上，会是什么样，还有律动感吗？”张发财流着口水看了半天，才恍然大悟。

启蒙是他妈有多难啊。

晾衣绳设计师也好，越南第一设计师也罢，他们的设计风格我都能理解，毕竟从小是看着汉字长大的，在设计习惯上也肯定趋于方块化，这本身没错，用在封面、海报、商标上什么问题都没有，就是用作T恤图形时显得特别傻。

字母文字国家没有书法艺术，他们理解的书法就是手写体，不会用毛笔写在宣纸上拿出去卖钱。他们有一种叫做“Typography”的字体设计艺术，直接把书法和设计融为一体。汉字由于太复杂，书法还是书法，设计还是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