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来的身份是个乐评人,资深且著名,当年要是全国乐评人排名的话,我能排到前五名,因为一共就五个。后来我去《三联生活周刊》做记者,就不写乐评了。然后有个人在论坛上质问我,你为什么不写乐评了,总写跟音乐无关的事情,太让我失望了,我再也不看你写的东西了。
确实,在三联做记者,我尽量远离音乐,把视野开阔的大一点对自己有好处。我没把这个读者对我的质疑当回事,结果——后来,我写了一篇乐评,发表后,另一个读者不干了:作为《三联生活周刊》的记者,你有什么资格写乐评?吓得我再也不敢写了。想来想去,我干脆随大流吧,写博客。写着写着就出了一本书、两本书。然后有读者又不干了:我不能理解你在三联上写的文字,为什么都是别人的话,没有你自己的话?吓得我啊,后来三联给贵刊记者出文集,领导找到我,希望也给我出一本,我吓得直哆嗦,说有读者会生气的,他会质疑我为什么写的文字里都是别人说的话,还是别出了。你看我,多乖啊,多怕你们失望啊。
但我不踏实,老想干点别的,想了半年后,觉得国产电影很烂,何不去拍电影振兴一下国产电影呢,于是我就去先拍小电影。后来又有人不干了,你是个写博客的,有什么资格去拍电影?本来我计划拍到第三部拿到美国角逐奥斯卡,他这么一说,吓得我啊,只好停下来了。去年,有至少五家公司找我,希望我再拍一个,我都拒绝了。
现在,我常常想,这帮孙子估计早就不搭理我了,我可以出书、写采访、写乐评、拍小电影了。甚至,我还可以写书评、影评了。高兴的时候我还可以写剧评,特别高兴的时候我还可以写鞠萍。管着吗?希望这帮人现在都在盯着别人,要求别人如何如何,这样我可以偷偷摸摸干点自己喜欢的事儿了。
今天采访汪峰,汪峰说过去他一直饱受谩骂,说他背叛了摇滚,去挣钱写流行歌了。我说,许巍以前也有这样的待遇,说许巍出了《时光·漫步》之后就不摇滚了。然后自然会有一些人站出来宣布跟你一刀两断,再也不听你的音乐之类的傻话。这一点很像那些整天骂美国的人,你真给他一张美国绿卡,他恨不得跪下来跟美国人叫亲爹。这就是,过去中国人过苦日子惨日子的时候太多了,容不得别人比自己好。但他还不是贫贱不能移的高尚情操,而是希望你跟他一起贫贱,他才不能移。你比他好了,你跟他不一样了,他就要闹文革。然后我想到了“原教旨主义摇滚粉丝”来定义这类傻逼们。汪峰说:“他们真出去见见世面,也就不这么说了,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可不,井底之蛙才胸怀天下呢。真正胸怀天下的人心中早已无天下。
关于粉丝,古已有之。钟子期是伯牙的粉丝,感叹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这是中国最早关于乐坛音乐家与粉丝的记载;当然,文学界关于粉丝的故事就多如牛毛了,比如李白是崔颢的粉丝,是因为崔颢写了一首《黄鹤楼》,从此李白就粉上了崔颢,在崔颢这首诗的鼓励下,李白写出了《登金陵凤凰台》,一点都不比崔颢的诗差,把老人家那种国破家亡的感觉写到家了;三国时期,刘备是诸葛亮的粉丝,为平定天下,三顾茅庐;宋朝就有微博了,当时宋江的微博关注的人很多,有107个粉丝。就跟现在姚晨一样。所以不管宋江走到哪里,一报上名,对方纳头便拜:“莫非是山东及时雨宋江,俺早就关注您的微博了。”据说,四大名著翻译成英文,书名且思量着呢,为了能让中国文化传到世界,一定要翻译的信雅达,比如《水浒传》最开始翻译成“Waterside Heroic Stories”,结果在国外出版后,根本没有人买。后来企鹅公司发现,主要是人们对书名理解的比较费劲,于是重新设计封面并把书名改成“Stories of A Pop Star and His Fans”,结果这书卖疯了,亚马逊销量排行榜第一,国内有家出版社下手很快,把版权买下来了,但翻译到70回的时候感觉有点不对劲——这故事怎么这么熟悉呢?可见,在今天,明星与粉丝之间的关系多么具有商业效果啊。
言归正传。什么叫原教旨主义粉丝呢?说白了,就是他喜欢你,希望你能像他想象的那样,比如你做的事情、你的言行道德、你的生活态度,总之吧,你的一切一切,不能超过他的理解能力之外,不然他就会站出来向你抗议,发表声明,阐明立场,扬言如何如何。比如马克·查普曼,干脆把列侬击毙。当然,更多的粉丝只能扮演被抛弃的失意者,像个怨妇——“我们的阿毛如果还在,也就有这么大了……”
原教旨主义粉丝一般以自己的认识能力和程度来要求他所崇拜的人,在商业和信息发达时代极容易形成这种现象。因为我是你的粉丝,给你带来商业价值和利益,所以我功不可没,跟衣食父母一样。所以,你跟我儿子阿毛一样,你处处都得按我想象的样子去做。一旦你背离了我,我认为你就是叛徒。原教旨主义粉丝一般会对偶像提出很多希望和要求。但是,几乎没有什么偶像会把粉丝这种傻瓜群体当回事儿,但表面上他们有很需要这些粉丝来满足他们的虚荣心,比如搞个什么活动的时候,需要他们坐在下面挥舞着荧光棒,但仅此而已。这种精神层面的满足是相互的,但程度不一样。粉丝可能爱的很深,至于偶像,可能他心里在想,这帮傻逼,还挺能煽乎。
互联网把本来很庸俗的偶粉关系更进一步庸俗化,甚至模式化。过去,偶粉之间的互动不那么容易和亲密,粉丝的非分要求也不那么多,也不容易满足。但自从有了互联网,就不一样了,偶粉之间随时可以互动,虚拟零距离。频繁互动容易有高潮,粉丝很容易被搞High,然后就忘乎所以,于是忘记自己是干嘛的了,要求偶像怎么怎么。最最最庸俗的就是“我决定取消关注你”。在过去,他对偶像失望想表达自己的态度都没地方说,只能像祥林嫂一样“我们的阿毛如果还在,也就有这么大了……”现在好了,就在你眼皮底下抗议——拉黑、取消关注,留言声明……你发现没有,越是无力的表达,人们越当回事。
原教旨主义粉丝的出现,基本上是精神世界缺失了点什么的结果,用普通话讲就是——有点缺心眼儿。世界上都不生产录像机了,还老把自己当录像带。你说你要有工夫学习点东西,丰富一下自己的心灵,何必非要赖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原教旨主义粉丝还不等同于狂热粉丝,狂热粉丝可能只是想把自己的热情释放出来,并不想去左右偶像,释放完了觉得也挺满足。原教旨主义粉丝既狂热又充满妄想症,虽然人数不占主流,但数目也在慢慢变大。
漫长的贫穷,以及极端的控制欲,构成中国人民的物质与精神世界,会造就很多精神病。当偶粉这种商业关系形成之后,我发现,在原教旨主义粉丝的首领杨丽娟的感召下,原教粉的信徒群体在日趋壮大,只是天资较差,没有成为第二个杨丽娟。不然,娟娟细流,一定能汇成江河湖海。
我在写这篇文字的时候,也在回忆自己崇拜过的偶像,有很多,但我从来都觉得他们只是我认识世界的一种方式而已。他们有让我着迷的地方,至于他们后来做的事情出的作品让我感到失望,那是他自己的事情,与我何干。顶多是我把他变成曾经喜欢的人而已,因为人家根本不欠我什么,是我上赶着喜欢的。
中国人总喜欢扮演怨妇,到处瞎逼叨叨自己对谁谁失望。为什么呢?因为他的世界里也没别的可说的,现在让他说话的地方又太多了,然后他发现,有这么多地方让自己有机会当人啊。
我从来不喜欢“粉丝”这个词。看我的文字的人,我心里会称他们是“读者”——阅读的人。我认为这是描述他们的精神世界的活动,对我是一种尊重,对他们也是一种尊重。“粉丝”的定义没有任何特征,因为你不知道他在干嘛,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抹杀了一种精神活动,强化了精神病一面。而且,我一直认为,“粉丝”不过是傻逼的一种食物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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