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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忙里偷闲把格非先生的新书《雪隐鹭鸶》看完了。看的时候心里有些惭愧:我竟没完整看过《金瓶梅》。

我上高中时,班上有个同学搞到一套海外版的《金瓶梅》,据同学说,删的比内地版本少。大家争相传阅,等到我想看的时候,书已不知去向。上大学时,在书摊上偶然发现一本杂志里刊登了一部分《金瓶梅》的内容,便买了下来。里面当然没有什么露骨的性描写。大概只有两三个章回,因为公开出版的都是删节版,所以也没兴趣读了。后来有了互联网,有人把原版未删节的内容上传到网上,我下载下来,看了前两章,看不下去了,即使再吸引人的文字,我在电脑上也看不下去。再后来,对看这本书的兴致也没了。

《金瓶梅》这个故事从《水浒传》衍生出来的,从潘金莲毒死武大到武松回来杀嫂这段期间,居然能写出这么一个故事。这有点像王少堂讲苏州评话,他讲“武松杀嫂”这段,武松右手抓住潘金莲的头发,左手举起刀,直奔潘金莲刺去,这一刺,他讲了一个多月,也就是说,武松的刀举了一个多月肩膀都得了肩周炎方才落下(这也是后来武松为什么毫不犹豫砍断胳膊的原因)。那这一个多月武松都干嘛呢?估计脑海里闪现过佐罗、罗宾汉、蜘蛛侠……这故事要是分岔分好了,还能衍生出另一个故事。《金瓶梅》衍生得太好了,几乎盖过了《水浒传》。

因为没看过《金瓶梅》,对评论这本书的文字就格外感兴趣,格非这本《雪隐鹭鸶——<金瓶梅的声色与虚无>》写得非常好看,我主要是被他文字的溢彩流光和对小说的分析方式所折服,甚至不忍太快把它读完。

作者在序言中说:“如果读者对明代社会的社会史和思想史背景没有兴趣,也可以跳过卷一和卷二,直接阅读后半部分的文本解读。”但在我看来,前两部分写得非常好。好在哪儿呢?其实就是转着圈地想告诉读者,当下的中国跟金瓶梅时代一个操性。这很对我胃口,我始终认为,今天的中国跟一两千年前真没啥区别,只是一些物体上的升级——轿子变成轿车,木舟变成轮船,人们的脑子跟过去一样。所以,任何一个古代文本都能在今天现实中找到它的镜像,越往深里挖越一样。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中国人千百年来的生存哲学从来没有变过。格非曾说:“作为一个作家,生活在当今时代,我不知道是一种幸福,还是一种不幸。在这个急剧变化的时代,有时我们会误以为自己已经走出去很远了,四周的风景已经变得让人认不出来了,可回头一望,会吃惊地发现我们几乎还留在原地,甚至还倒退了不少……于是,我们悲哀地发现,常识还是常识,我们依然未曾触碰。”

格非先生试图从中国古典文学中寻找属于中国文学的体系价值,这本《雪隐鹭鸶》或许是他寻找这个体系价值的一个结果。也许从文学本身来说他找到了。问题是,文学之外的“价值”又让人有些绝望。

《金瓶梅》和明清那些色情小说比,最重要的价值就是它的文学性很强,试想,你现在写一个煤老板或是某个官员和几十个二奶们纵情声色,荒淫无度,不管你写得如何离谱,也写不过《金瓶梅》。

有时候让人感觉无奈的是,两千年前,中国的一批思想家们把天地你我他搞了一个门儿清,之后人们不过是在他们的竹简边缘做些注解而已。注来注去,就铸成了传统,铸成了文化,铸成了生存的理由,成了枪炮都打不碎的真理。它密不透风,其坚固程度优于长城和长城防火墙。

《雪隐鹭鸶》确实好看,但看完之后我也感到阵阵虚无——虚弱无力。似乎我们今天能做的就是拿历史和现实作镜像,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而已。有时候,这种镜像往往就变成了死循环,再有警示作用和现实批判意义,如果它缺少一种开放性思维,还会是那么回事儿。《资治通鉴》编得多好,毛泽东还看了十七遍呢,结果呢?你让人看一百遍《旧制度与大革命》也照样没戏。

“雪隐鹭鸶飞始见,柳藏鹦鹉语方知。”这句读起来诗情画意的词句,很形象地描绘出人情世态中的险恶,但我觉得它更形象地描绘出今天走向信息社会的中国人——看上去都是那么的现代和时髦,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完全符合文明社会的标准。但是只要一张嘴,就他妈立刻回到明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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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峰

王小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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