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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我大学毕业后,晃荡了一年没工作,那时候生活的主要内容是听摇滚,可当时根本买不到摇滚乐磁带唱片,北京的几家大音像店里卖的都是克利夫·理查德、戴安娜·罗斯、影子乐队、阿巴……这样的流行歌曲。现在,人们坐在电脑前或者捧着手机,就可以听到所有想听的音乐。当时为了录一盘磁带,要骑车十几公里找一台复制效果好的录音机。讽刺的是,在没有音乐资源的时代,可以有听音乐的记忆甚至文化,在音乐唾手可得时代,反倒什么都没有了。
 
所谓物以类聚,北京当时有一千多万人口,竟可以把几个喜欢摇滚的人筛出来聚在一起——米市大街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中国图书进出口总公司门市部。
 
中图门市部主要销售进口磁带唱片,以古典音乐、轻音乐为主,摇滚类的品种极为罕见。但我相信,每个喜欢听摇滚的人都会隔段时间来一趟,万一哪天不小心上架几盘摇滚乐的磁带呢。来的频率高了,同道之人相聚的几率就会增加。听摇滚的人都挂相,虽然看上去都挺朴实,像邻居家大妈的孩子,可一照面都能辨认出来,因为听摇滚的人身上都带着一股劲儿。不像现在,听摇滚的和听郭德纲相声的没啥区别。慢慢地,这些常客互相都认识了。有段时间,大家互通有无,复制一些卡带交换。当时复制效果最好的双卡录音机是夏普-777。但即使再怎么互通有无,偌大的北京,摇滚迷就没几个,手里有点资源且经常出没于中图门市部的人就更少了。我相信那段时间,我们这些摇滚迷们都会有种幻觉:有一天,走进门市部,货架上全他妈是摇滚。
 
你知道梦想变成现实这回事虽然可能性比较小,但实现一次就足以让人念叨一辈子了。有一天,当我们走进门市部,发现货架上真的是摆满了摇滚乐卡带,关键是还特别便宜,9-11块钱(平时的价格都是22元)。苍天啊,你他妈怎么就这么有眼呢!
 
祈祷这事儿有时候确实管用。
 
我记得那天下午门市部里的人比平常多出去三倍,那时候没有手机、更没有微信,但一瞬间,我们这些神头鬼脸的人全部到齐了。
 
我在这拨人当中,算是摇滚信息知道比较多的,之前功课做得还可以。当年大仙还在给文艺女青年背诵徐志摩的诗,陈晓卿还在背诵蒸羊羔儿、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王小山在倒着背诵《变形记》,我已经能背出来七百多个摇滚歌星、乐队的名字了。可是,面对货架上的磁带,我依旧一头雾水,好多名字都不知道。没想到摇滚乐的水如此之深,我连冰山一角都没看到,只看到了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当年见到的那个冰块大小的东西。
 
你可能会问,为什么门市部突然上架那么多摇滚乐磁带?答案显然不是因为我们热爱摇滚乐,感动上天,给空投了一批磁带。80后的人大概都不知道,中国图书进出口总公司每两年举办一次进口音像制品展,每次全世界的大唱片公司都会来摆个摊。虽说外国唱片公司知道,中国对进口流行音乐、摇滚乐产品比较谨慎,这种展销会不可能达成有价值的交易,但是他们非常清楚,有年轻人的地方,就一定有人消费流行音乐。每次展销会,大唱片公司都到齐了,非常热闹,我去过几次,看到那些展品,馋得直流口水。
 
唱片公司每年都会给中图总公司一些样带,用于审查试听,合适的便进口,不合适的就堆在库房里。经年累月,中图的库房大概放不下了,领导决定,把唱片公司送的样品拿出来处理掉。这就是天降摇滚的由来。
 
9块钱在今天连顿饭都吃不起,但是在当时,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我当时没工作,为了听摇滚,把积攒了好多年整整七本的邮票变卖掉。所以,面对琳琅满目的磁带,我选择起来非常谨慎,万一买回去一听不好听该多让人心疼啊,那可是9块钱呢。
 
我的摇滚知识在这一刻显得十分匮乏,其他人看见封面是长头发的就毫不犹豫抢下来,我转来转去,不知道该选择哪一个,但是必须要手快,因为货架上磁带越来越少。
 
我发现,有一支乐队的磁带一直没有人买,而且这支乐队有好几个专辑,封面设计得非常诡异,这支乐队叫The Cure,之前我从没听说过有这样一支乐队。但我在《滚石》之类的杂志上发现,很多乐队起名字,前面都有一个“The”,直觉告诉我,以“The”开头的乐队好像都不赖,后来听多了,发现确实是这样:The Beatles、The Rolling Stones、The Kinks、The Who、The Clash、The Sex Pistols、The Smiths、The Velvet Underground、The The……
 
多年后,我看电影《追梦人》,里面有个桥段:经纪人跟乐队讨论给乐队起名字,大家七嘴八舌,说出很多奇怪的名字,经纪人严肃地说:“不管起什么名字,必须以‘The’开头。”最后,他们乐队的名字叫:The Commitments。
 
既然都叫The Cure了,我决定冒一次险,一下买了四盘,分别是:Boys Don't Cry、The Head on the Door、Kiss Me, Kiss Me, Kiss Me、The Concert。当时决定买下来,除了有"The",很大程度上是封面吸引了我。
当年买的四盘卡带如今都换成了唱片
 
这次冒险非常值得,我被罗伯特·史密斯(The Cure的主唱)的声音深深地吸引住了,他开启了我专听朋克和后朋克之旅,在随后的几年间,我的口味非常固定,专挑“The”开头的乐队听。我甚至动过给波诺写信的念头,建议他们把U2改成The U2,这样看上去才完美。还好,我不是处女座,不然真写信了。
 
1992年,The Cure发行了专辑Wish,我给《音像世界》写了一篇文章《怪人怪音乐》,详细地介绍了这支乐队。我还记得,1990年我去上海,在《音像世界》杂志编辑张磊家里,看到了The Cure的MV“Lovesong”,还激动了好半天。
 
还是在中国图书进出口总公司门市部外面,我听说过一个人,这人常来这里卖打口带,据说手里一堆尖儿货,但是价格高得离谱,此人叫付翀。我一直想会会这人,但是在中图混的日子里,他始终是一个传说,每次总听人说“付翀刚走”“付翀昨天下午来过”……多年后,在一次校园民谣演出后,我们一帮人坐公交车回家,在车上我终于认识了付翀,当时旁边还坐着一个叫朴小海的人,当时没有人知道这两个人后来会做什么。付翀在麦田音乐做了一段企宣之后,自己成立了新蜂唱片,签下了后来走红的“花儿”乐队,那个叫朴小海的人后来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朴树……
 
有一次跟付翀聊天,才知道他也非常喜欢The Cure,以前我以为他一直喜欢重金属。后来他还攒了一帮人开了一个Party,专门翻唱The Cure的歌曲。
 
1995年,我的一个哥们儿简巍给我打电话,说他发现了一支乐队,特牛逼,想让我听听,说我一定很喜欢。这个简巍上大学时就比较活跃,经常在校园弄一些校园歌手演出,毕业后去了唱片公司,换过的地方比中国二线城市还多,至今仍在唱片公司工作。他说话的语气很像电视上的领导讲话,拿腔拿调:“简而言之,总而言之……”后来我们干脆管他叫“简总”。
 
简总说的特牛逼的乐队,名字叫“麦田守望者”,当时刚刚成立。在北京南城丰泽园饭庄——这个过去常委级别的干部请客吃饭的地方,我第一次听到了“麦田守望者”的演唱,给我印象比较深的是,吉他手刘恩吉他弹奏方式非常像英国后朋克,一问才知道,他们都很喜欢The Cure,主唱萧玮当年也卖过打口磁带,混迹于中图门市部,我猜一定有一盘The Cure的磁带被他买走了。他们第一张专辑受80年代英国后朋克影响很大,“My Sunday”绝对是受The Cure那首“Friday I'm In Love”的启发才写出来的。
 
2005年,我去广州岗顶卖电子器材的商城逛,那里有一层是卖打口唱片的,在一个摊位上,我看到了The Cure的The Concert的打口唱片(我正好没有这张专辑的CD版)。这些人把卖打口唱片当生意做,也不喜欢摇滚,但是知道什么东西能卖出好价钱,你还真唬不住他们。我一问价,卖35块钱。我猜一定是之前张晓舟、邱大立他们给这些人上过课。这是我买过的最贵的一张打口唱片。
这么多年,收集了一堆The Cure的唱片
 
The Cure风格诡异妖冶的唱片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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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峰

王小峰

486篇文章 355天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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