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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平时阅读都有个习惯,当你翻开一本小说,从第一个字开始,你就会意识到看的是一个不存在的事,它是作家虚构出来的。在阅读过程中,你会尽量去配合作家的叙述——假设他写得跟真的一样,写得太感人了,太有共鸣了。如果我问你,他写的明明是假的,你干嘛还会被感动?这时你会把准备好的对文学的粗浅的理解告诉我,诸如“一部好的作品能打动人的原因是能引起读者的共鸣”“文学的感染力就是把假的说成真的还得让你不得不信”诸如此类的读后感。稍微专业一点的人会引用罗丹的名言“艺术就是感情”。
 
是的,我们上学时第一次接触文学,就用鉴赏的方式来理解文学,老师是这么教你的,没有老师教你,你自己在阅读文学的过程中也能跟老师浑然天成。这一点都没错,小说就是用虚构的方式叙述一个与事实非常相似的故事,不同的是它比事实更具有灵活性,可以在任何枝节上夸张、渲染,吸引你不停地读下去。所以专业文学评论人都特别爱用一个词:引人入胜。
 
后来你又接触一种文学体裁,叫评论。评论是针对某些作品或现象有感而发,它不同于小说,你只需用各种证据证明你的观点,且能自圆其说即可。
 
再后来,你可能还知道一种体裁,叫非虚构,泛指虚构文学作品之外的记录现实的文学作品。你把去菜市场买菜的过程记录下来叫微博,用文学的语言记录买菜过程叫非虚构。
 
 
现在,如果把虚构、非虚构、评论等写作形式结合在一起——对着不存在的靶子打几发不存在的子弹,但整个过程你跟看见了一样,写出来的东西叫什么呢?你们都管它叫“虚拟评论”。
 
我上网查了一下,有没有虚拟文学一说,发现还专门有个词条,“虚拟文学”指的是网络文学。
 
实际上,虚拟评论这种文学怪胎很难归类到某一类文学体裁中去,它兼顾“虚”“实”“论”这三种要素。
 
“虚”是核心,是前提,必须是一种不存在的“事实”才行,但不管怎么虚,它必须虚晃一枪,指向那个“实”,又不能成为“实”,这七寸要拿捏得恰如其分才行;
 
“实”是外衣,或者说是障眼法。换句话说,让不存在的事情发生在一个真人身上,而且还要跟真人身上发生的真事还要有一种呼应,让你产生错觉。比如,让你画人,你可以对着一个人画出来,让你画鬼,你可以想象出一个鬼的模样画出来,反正谁都没见过鬼,你画成什么样别人都没法否认。现在让你画“人鬼情未了”,这就比较难了;
 
“论”是需要以第一人称或上帝视角发表一些看法,纯粹的态度或观点,这样糅杂在虚实之间让叙述显得尤为逼真。
其实这种虚拟文学游戏西方人早就玩过了,是一种常规体裁,当人们觉得某类题材适合用虚拟方式写作,才会用到——比如反讽、幽默、恶搞的时候。在英国,有份杂志叫《私家侦探》(Private Eye),在美国,有份报纸叫《洋葱新闻》,常常以虚拟报道的方式迷惑读者,《人民日报》在2012年不幸中招,错误地引用了《洋葱新闻》一篇恶搞金正恩的文章。
 
 
我们生活在一个规规矩矩的世界,绝大部分中国人没有幽默感,拿无聊当有趣。你常常能听到很多人说话很无聊但他自己又觉得特别风趣,无端制造尴尬氛围,让你都想替他脸红,替他钻进地缝去。陈凯歌,那么大的导演,把《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的制造者胡戈吓得都不敢上网了。
 
有了互联网之后,你会发现,网络文字轻松幽默,可实际上呢,能把文字舞动得幽默风趣的人是极少数,也就是马东说的那5%,大多数人对幽默理解起来还很吃力,这是真的!你别以为你理解幽默了,全世界的人都跟你一样了。
 
你看电影《国王的演讲》会一直笑吗?至少心里会一直笑吗?如果没有,那就说明你没有幽默感。
 
中国至少不会有类似《私家侦探》或《洋葱新闻》这样的正式媒体出现。
 
虚拟采访、虚拟报道、虚拟评论、虚拟……在中国总是能引起歧义的,所以愚人节是不能随便开玩笑的。
 
虚拟的目的是用一种幸灾乐祸的形式从另一个角度严肃地评论一件事。
 
 
好像是在1999年,我在洋葱新闻网站上看到一篇报道,恰好这篇报道写的是跟中国有关的事儿,第一遍看完,一头雾水,这写的都是哪儿跟哪儿呀,完全是胡编乱造嘛。再仔细看第二遍,好像看出点端倪,似乎是想说另外一件事,只是太夸张了。再一琢磨,写得有鼻子有眼,原来是虚构的。
 
这种写作方式我喜欢。
 
那段时间,人们在互联网上发表言论,不像现在,一抬手就能碰到对方,你说谁都有谁的粉丝扑上来捣乱,所以,会有红心杀手、黑心杀手、灰心杀手……以虚拟恶搞的方式来评判这个世界。我也尝试随便拿个什么公共人物开涮,编个虚拟访谈,编个虚拟故事之类的。大家看得也一头雾水,我躲在背后窃笑。真的,你正八经儿写篇东西,好评如潮,却无法体验到那种窃笑的快感。
 
搁现在,我真不敢乱写了,可能当事人还没怎么样,他们的粉丝会让你恶心半天。是不是这些粉丝生下来就卸载了幽默感?
 
后来我看过两本书,一本是《男孩呐喊自由鸟》,这本书里面有很多虚拟评论,看上去令人忍俊不禁,不看到最后,不知道他是在骗人,但是把我骗得很爽。作者米奇·迈尔斯在序言中写道:“埋藏在这些故事底下的嘲讽寓意皆是我平日的观察,其实毫不复杂。但是人们常将我的真实叙述当成胡说八道,我的胡说八道却又被他们视之为真。当然,我也乐意自己的作品被评为‘复杂深厚’,充满折衷主义色彩,但是我的主旨始终一贯,就是追寻发现乐趣,音乐如此,其它亦然。”另一本书是《福布斯》杂志的高级编辑丹尼尔·莱昂斯写的《史蒂夫·乔布斯的秘密日记》,作者以乔布斯的口吻讲述了他的“艺术人生”,骗了不少人。这些文字最初都是发表在博客上的,据说当时乔布斯没事都要去看看这个家伙怎么糟践自己,看得他很爽。
 
我从2000年之后就不怎么听国产音乐了,黄舒骏怎么唱的:“时间不停的走远走远,我的记忆却停在,却停在那1995年。”我对中国流行音乐记忆也差不多停留在1999年。进入新世纪,歌坛发生什么事,我除了工作任务,基本不再关注了。
 
但是,有些音乐人对我的影响很大,我一直很欣赏这些人。在我慢慢把国产音乐从脑子里清空后,再重新回忆,看看还能想到谁,然后以一种虚拟的方式向他们致个敬。对我而言,这是我的一部分记忆,也是一种善意的绝望,因为当年我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时候,他们是一道风景,现在侧脸看看,他们都成了供人把玩的盆景,年轻人却对着这些盆景书写森林颂歌。
 
我的每一篇虚拟乐评中都带着真情实感,同时也带着批判、讽刺,我对他们不再抱有幻想,他们都是燃到手指尖的火柴棍,顶多是发挥余热。还是黄舒骏在唱:“属于我们的精彩,早已经不复存在。”这年头,又爱又恨的文字快绝种了,要么是恨之入骨的骂街,要么是伪之入髓的谄媚。
 
我写罗大佑的《回转舞台》,当时媒体还真把它当新闻报出来了,有几家媒体还专门跟我核实是真是假。
 
在我写过的这些人当中,有人很不高兴,他通过朋友告诉我,表示很不开心;有人跟我撞个正着,假装没看见我。杨林怎么唱的来着:“爱人的心是玻璃做的,既破碎了,就难以再愈合,就像那只摔破的吉他,再也听不到那原来的音色,哆来咪……”没有幽默感是一件令人沮丧的事情。
 
我很理解他们,计划经济时代长大的人,不知道市场经济下文艺评论的作用是什么。美国作家杰弗瑞·罗宾森说过一句很形象的话:“评论家与作家的关系,就如同狗跟电线杆子的关系一样。”你既然成为众人都能看到的电线杆子,不能想当然认为是矗立一座丰碑,供别人观瞻的时候也得容忍狗跑过去撒尿。
 
没事我还会继续编造下去,虽然目前的大环境让我这种编造越来越没有空间,但我还会努力,冷不丁给读者一种惊喜以及让当事人的粉丝感到莫名正义的愤怒,也许我还会继续得罪一些人。还好,我学过法律,一般不会给当事人留下法律诉讼证据。
 
接下来重新回顾一下“虚拟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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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峰

王小峰

488篇文章 1天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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