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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在做噩梦吧?我停了下来,也许这的确是个噩梦,让我虚惊一场。可能一会儿我睁开眼睛,才发现这一切都是被梦魇住了。但我失望了,这是事实,我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眼前一片漆黑。这到底是一副什么眼镜,让我突然失去了光明。

我坐在床上,感觉像死神来临,难道我从此失明了?这副该死的眼镜。恐惧、焦急、孤独让我一下子哭了。哭了一会儿,我忽然感觉有点奇怪,眼泪并没有流下来,但是也不知道它到哪里去了,我用手摸了摸脸,确实没有眼泪。这时我的眼前开始发生一点变化,好像又能看到光亮了,刚才漆黑一片的感觉在渐渐消失,那感觉就像平时闭上眼睛冲着光亮时感觉到的色彩一样,有点红。我使劲睁着眼睛,那种红色逐渐清晰起来,越来越亮,继而,我的眼前变得一片鲜红。可我仍然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是红色替代了刚才的黑色。

我又使劲眨着眼睛,但这片我从来没有通过视觉感受到的红色却变得越来越浓艳。也许过一会儿就好了,我这样安慰自己。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刚才的紧张焦急让我感到有些疲惫,睡一觉,一睁眼,可能就恢复正常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醒了,眼前还是一片鲜红。我又开始焦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应该打电话求助,于是我拿出手机,摸索着拨了120,电话里始终是忙音。我又想起了几个朋友,又吃力地给这些朋友打电话,结果是一样的,都是忙音。我能想到的电话都打过了,没有一个能打通。手机在此时已经失去了联络的作用。

我要去找那家“看得见未来”眼镜店算账。可现在我只能凭着过去的记忆来行动,因为我的眼睛里除了充满红色,什么都看不见。我摸索着走出门,来到街上。街上和往常一样,只是现在我的耳朵开始变得灵敏,甚至周围有人走过,我都能判断出他与我的距离有多远。我记得出门左拐走上五十多米有个路口,我经常在这里拦出租车。但是闭着眼睛走五十米我还从来没有试过。凭感觉我慢慢往前走,心里却很害怕,不知道撞到什么或者被什么东西绊倒。

没走多远,我的头便被重重撞了一下,或者说是我撞到了对面过来的一个人。我摸着头,赶紧说:“对不起。”
“没关系。”说话的是一个女孩。
“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你能告诉我路口在哪里吗?我要坐出租车。”
“就在前面,要我扶你过去吗?”
“谢谢。”

女孩扶着我踉踉跄跄往前走,我对女孩说:“我昨天配了一副眼镜,结果今天早上就摘不下来了,而且什么都看不见了。我要去眼镜店找他们理论。”
女孩一听乐了:“刚开始都这样,适应几天就好了。”
“你说什么?适应什么都看不见的生活?”
“是啊。”
“我的眼睛好好的,为什么要适应看不见的生活。”
“两个月前,我跟你一样,去电影院看3D电影,看完后我的眼镜也摘不下来了,开始也是什么都看不见,我也很着急,但是两个月之后,我就习惯了,其实根本影响生活,跟正常人一样,你放心吧。”
“这怎么可能呢?”我有些激动,“这明明是残障,你怎么还说是正常呢?我坚决不能适应这样没有光明的生活。”

我有些激动,结果一不留神,脚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趔趄,身子失去平衡……我下意识抓了一下这个女孩,总算没有摔倒。但在这一瞬间,我无意中发现,这个女孩没有穿衣服。
“你,怎么没穿衣服?被人看到多尴尬,你以为都是我这样看不见的人?”
女孩一听笑了,“要说你不适应呢,我们现在都不穿衣服。”
“什么?都不穿衣服?大街上都是赤身裸体?”
“对啊,人之所以穿衣服,是因为有羞耻感,这个羞耻感来自每个身体之间的差异,会让人产生自卑,因自卑而羞耻。自卑的人为了回避心理问题,就穿上衣服。用衣服的样式区别每个人,即使产生虚荣和自卑感,那也是衣服而不是人本身的问题。自从我们戴上眼镜之后,这种差异就没有了,大家变得一样,每个人都是美的。”
“如果每个人的差异消失,都是美的,那还有美吗?”我站在那里自言自语,开始感觉到那个我看不到的世界有点可怕。
“你戴着眼镜看到的是什么颜色?”我问女孩。
“红色。你也是。我们看到的都是红色。”
“就是说,只有红色,而看不到别的东西?”
“为什么还要看别的东西,那些东西已经不重要了。你要用心去感受,跟你用眼睛看是一样的。”
那怎么能一样呢?

女孩扶我到了路口,“我帮你拦车吧。”
“你知道哪辆是出租车吗?”
“当然。我不是说了吗,要用心去感受,相信我。”
果然,一辆出租车停在我们面前,我能听到女孩很麻利地把车门拉开,然后转身扶我上车。
“你肯定没有戴眼镜。”
女孩抓起我的手,放到她脸上,确实,她戴着一副奇怪的眼镜。
“你会习惯的。”女孩关上了车门。

我跟司机说去找那家眼镜店,车启动了。我想,司机总不能也戴着一副这样的眼镜吧,那样他还怎么开车呢。
“您也戴着眼镜吗?”我怯生生地问司机。
“当然。”
“那您怎么开车呢?看得见吗?”
司机一听笑了,“你刚戴上眼镜吧?头两个月我也不习惯,当时想,不开车我会饿死,两个月后,我就习惯了。”
“那您当时是怎么戴上这副眼镜的?”
“我们开车都习惯戴墨镜,有一天,我回家后发现摘不下来了。”
“那你戴着它看到的是什么?”
“当然是红色。”
“如果在路口看见红绿灯呢?是什么颜色?”
“还哪有什么绿灯?都是红灯。”
“这样开车不危险吗?”
“危险?如果你学会用心感受一切,什么都能做到。”

(三)

有人告诉我,那家眼镜店已经关张了,他们搬到一个更大的地方,因为来配眼镜的人越来越多。可是我不知道这家扩张后的眼镜店在哪里,我在这家眼镜店的遗址打听了半天,没有人能说清楚。

我很难过,像是被抛弃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无依无靠,现在我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我不知道接下去该如何面对这一切。我坐在路边,使劲哭了起来。不知道哭了多长时间,我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唱歌。

那天是你用一块红布
蒙住我双眼也蒙住了天
你问我看见了什么
我说我看见了幸福
这个感觉真让我舒服
它让我忘掉我没地儿住
你问我还要去何方
我说要上你的路
看不见你也看不见路
我的手也被你攥住
你问我在想什么
我说我要你做主

我小心地朝唱歌的人走去。歌手突然停了下来,“你好。”
“是跟我说话吗?”我问。
“是的,我听见你在哭。不要悲伤,真的不要悲伤。”
“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
“那我们一起唱歌吧?”

我没心思唱歌,我只想摘掉这副眼镜,我想看到光明。但我不知道这个歌手能帮到我什么,便试探地问:“你能送我回家吗?”
“可以。”没想到他答应得很痛快。于是,歌手送我回家。
“你现在眼睛能看到什么颜色?”这个问题我几乎要问每个人。
“红色。”
“那你也戴眼镜吗?”
“是的。”
“是戴上眼镜之后就看到红色了吗?”
“不是。我以前就是盲人,所以我戴墨镜,一直在街头唱歌。但有一天,我发现墨镜摘不下来了,然后眼前就变成红彤彤的一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我早习惯了。后来我听说,人们都戴上了眼镜,跟我一样了。”他说完放声大笑。这笑声让我非常害怕。

这位好心的盲人歌手把我送到了楼下,最后他还坚持要把我送上楼。

“你上下也不方便,我到楼下就能上楼了。”我谢过了这位好心人,回到了家。开门后,我习惯地打开了灯,但我马上意识到,这个动作以后是多余的了,电灯对我来说已经没有用了。我只好绝望地把灯关上。

我坐在沙发上,回忆今天出门遇到的一切,我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人们都看不到任何东西,但是却活得很自在,只有我,为此感到忧伤。他们都说,两个月后,就会习惯的,生活会如常。可这样我无法忍受一分钟。甚至,我失去了亲人、朋友等一切一切。

(四)

在这种孤单和恐惧中,我一天一天地熬着。以前,每天早上起床,我都习惯打开窗子,向外面眺望一会儿。自从我失明之后,每天早上,我起床后只能扶着窗台,想象着外面的世界。偶尔,一只鸟欢唱着在我窗前飞过。过去,我从来没有羡慕过这种小动物。如今,我还不如一只小鸟。

我费力地打开窗子,一股清风从外面吹进来,但随即这种清爽变成了我内心的焦躁。我不能这样苟且地活着。这时,一个念头在我心中慢慢膨胀,与其说这样毫无意义地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想到死,我竟然没有感到恐惧,想像着从窗口跳下去,也许我会变成小鸟飞向远方,彻底自由。

我吃力地爬上窗台,我知道,当我从十几层高的楼上跳下去,最终意味着什么。我站在窗台上,只要我的身体往前倾斜三十度,一切都将改变。

确实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我不想在这样黑暗的世界里生活。想到这里,我纵身一跃……那种失重的感觉头一次让我感到美好和解脱……

但我最终没有死掉。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当我醒来,感觉浑身疼,我躺在地上,不能动。我是从十六层楼上跳下来的,怎么没有摔死,究竟在落地前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也许我不该死吧。我慢慢感到,腹部疼痛难忍。我用手一摸,感觉湿漉漉粘糊糊的,看来腹部划伤了,肯定在流血。

这时我无意中睁开了双眼,一片刺眼的强光让我又本能地闭上了眼睛。我的天,我能看见了?我用手摸着脸,是的,那副可恶的眼镜,它不见了,我又重见光明,我又回到了这个世界。我忘记了疼痛,一屁股坐起来,我捂着双眼,然后睁开眼睛,手指缝渐渐张开,是啊,我看见了,树木,楼房,台阶……只是因为眼睛近视,看起来有点模糊,但这也比什么都看不见幸福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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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峰

王小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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